傅佩荣：哲学很难吗？中国有没有哲学？有关哲学的疑问该说清楚了

我们对哲学的误解有三个：

第一，是哲学很难；

第二，是哲学是西方的东西；

第三，是哲学没有什么进步。

1 哲学真的很难吗？

你说哲学很难，我们听过哲学课都知道该怎么样问，请你给“难”下一个定义，“难”是什么意思？

《老子》第二章说，“难易相成”，难跟易是相对而成的。你说难是针对谁来说的，每一个人所认为的难是不一样的。

所以我想说明，越难的东西，代表什么呢？你平常不太去想它，它的难在于思辨的过程。

说哲学难，因为我们很少用到它，而且平常也不太以这个方式来思考问题。所以这个难，在我看来，你慢慢习惯之后，对很多问题想得稍微深刻一点，就不难了。

重要的是，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属于你的呢？还是说你完全是外面的或者是特定因素的影响，而去做一件事呢？

人活在世界上，你怎么知道你活得很踏实呢？就是你说的每一句话、做的每一件事，都经过你自己的思考。

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，为什么这样做，那个生命的密度就比较高，就觉得活得很踏实。将来到老的时候会想说，我这一生都很实在。

所以所谓的哲学的难，是难在这个地方。你是不是要开始练习，做这样的思维，自己做任何事都要从时间上、因果上，各方面去做完整的思考。

2 哲学是西方的东西？

有人说哲学是西方的东西。没错，哲学这两个字是日本人先翻译成中文“哲学”的。

在西方，它是古希腊时代就有的，叫作爱智慧。我们每次上课的时候说哲学是爱智慧，就是从希腊来的。

但是他们的爱智慧跟我们说“只有西方人才有这种哲学”，没有必然的关系。你听到智慧的时候，要有一种联想的习惯，听到智慧就要联想到另外两个词。

一个词叫作信息，一个词叫作知识，第三个词才是智慧。

信息是每天发生的，片段的；知识有一个问题，分而不合。不同专业之间隔行如隔山。

而人是一个完整的生命，有身、心、灵三个层次，你遇到任何问题的时候，怎么可能说，我把专业知识拿来解决呢？

杨振宁先生在70岁的时候，出一本自传，里面有一段话。他说：“我从35岁以后，做人处事全靠《孟子》。”

《孟子》谈到人的生命的问题，谈到整个人在一个时代、一个社会要如何抉择的问题。所以，我们说哲学是西方的吗？不是的，每个人都有一种哲学的倾向，这种倾向是要寻根探源，就要用智慧，智慧就代表完整而根本的理解，正好把知识的分门别类加以超越了。

哲学是爱智慧，智慧是完整而根本的理解。那你就要问，人只能活在特定的时空里面，你怎么做完整而根本的理解呢？

所以，我们看到很多哲学家，他们一辈子都在思考某些特定的问题。这时候你就知道，原来这些人，他替我们人类在做一种特殊的工作，把人类生命的某些巅峰时刻所遇到的关键问题加以理解。

3 哲学没有进步吗？

西方哲学家怀特海说：2000多年的西方哲学，只是柏拉图思想的注脚而已。

事实上，柏拉图的书留到现在有效的只有26篇对话录，里面主要的对话角色以苏格拉底为主。这些对话大部分都没有结论，重要的是什么？重要的不是结论，而是对话的过程。

西方人的思维就是正反合的方式，所以很多人说西方哲学是特别适合西方的，而中国人的文字方面，不太适合讲哲学。其实未必如此。

有人从这边说，中国没有哲学。这显然是有问题的。为什么？

哲学是爱智慧，怎么可以说中国人不爱智慧呢？中国古代人也在探讨什么是真理，到底这个智慧如何表达出来，基本上智慧用来表达的时候，文字是个载体，语言也是个载体，它不可能完全达成这种表达的任务。

因为智慧是活的，而文字是死的，至少是僵化的、确定的。

我们看整个西方哲学的发展，从开始一路发展下来，本来跟生活很有关联。像苏格拉底，将哲学的思维与生活完全结合，到亚里士多德就慢慢变成了学院派的，变成很严谨的一种思维模式。

整个中世纪因为教育的问题，哲学没有普及，只有在宫廷里面有受教育的机会；在宗教团体里面，修道院有受教育机会；到后面办大学的时候，就把这种学习的模式搬过去，所以后面的西方哲学都进入学院了。

以至于你今天说西方哲学家，想到的都是大学里面著名的教授。你说你有哲学，别人说你的哲学怎么去落实呢？

这时候你会问，哲学有没有进步呢？

进步这两个字也需要界定，像科学一样进步的话，那不得了，500年以来科学的发展让人觉得非常得亮眼。

但是哲学不一样，哲学的爱智慧往往是千年以来，在开始的时候，少数人已经体验到了生命最根本的意义，他觉悟到了。因为人生不过是一百多年，从生到死，中间是你个人的生活的抉择，或是你无奈的遭遇。

这一生里面你到底怎么做判断？这是从古到今人们的困惑。

我们所谓的进步，应该在身、心、灵三个层次来问。

在灵的层次、精神的层次无所谓进步不进步，因为那是每个人个人觉悟的问题；在身方面，属于器物层次，当然可以进步；在心方面，进步也是很有限的，你再怎么进步，也很难超出目前对心理学的各种研究。